フィラエ

/请勿转载

/翻译整理

■金狐父子的约定（『月野百鬼夜行』昂輝&昂輝父）

我知道我一直成长在爱中，被珍而重之地抚育长大。

自从被生下来，从未有一次为果腹而担忧过。

永远都能得到干净的衣物穿，能让身体保持清洁。

若我说无聊，就会有人自荐陪我聊天。

若我说困了，就会有人领我回卧室，不一会就能躺在柔软的被窝里沉入梦乡。

喊「父亲大人」，就会被一双有力的手抱起来，唤「母亲大人」，则会有温柔的手抚摸我的头。

我是多么幸福。

啊，但是。

我是个坏孩子。

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偶尔也为这些爱意感到疲惫，然而这样的想法绝对不能说。

「少爷——！」

「昂輝大人——！」

「少爷——，您在哪儿呢——？」

（……我逃了）

我捂住了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女官们的呼声。

我一个人躲在灌木丛中，把尾巴塞进怀里抱住膝盖蜷成了一团。

（快点离开……）

就不能把我当做去什么地方玩了吗？

（然后去喝点茶什么的……）

不用管我的事情也可以的。

我这样祈祷着，女官们的声音却越来越逼近。

来寻找我的女官似乎也越来越多，我只能让自己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

这时候才觉得九条尾巴有多么麻烦。

（我终于逃了）

事到如今才开始感到后悔。

（没想到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我做了很不对的事，这般想着，我抿住嘴唇。

（可是）

是的……可是我今天，终于忍不住了。

无论是午睡时为我掖好被角、轻拍被褥。

还是仔细地用梳子替我梳好弄乱的头发。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温柔，而我却莫名地感到厌烦，所以趁着女官们一不注意……从被子里爬起逃了出来。

说实话，我根本没来得及思考。

回过神来，我已经屏住呼吸躲在灌木丛里了。

「昂輝大人——」

「少爷——！？您在哪儿呢——！？」

「你那边找到了吗？」

「没有，不在这边」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办呀！要是幼主有个万一……」

我听见了人们担心我的话。

心脏仿佛被紧紧揪住一般。

只要这时从暗处走出来，告诉她们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可以了。

我明白，但是身体却做出了相反的行动。

仿佛要将那些声音推开一般，我一点点向后挪去。

我每后退一步，就有小树枝折断的声音响起，也对不起了这些帮我遮挡的树。

（对不起，对不起）

一直被打理得柔顺干净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睡衣沾上了泥尘。

身上也到处出现了不知是被尖锐的树枝还是别的什么刮出的细小伤口，要是女官们见到我这幅模样说不定会当场昏厥吧。

明明这些都是昂輝自己搞出来的。

然而大家还是在拼命地寻找昂輝。

一想到这儿昂輝就越来越觉得难过，心中充满歉意，更加想要逃走了。

小一点，再小一点。

把九条尾巴裹起来，变成一个小小的毛团就好了。

把我扔在这不管就好了。

但是昂輝还无法将自己的力量操纵自如，能做到的不过是将自己的身体缩小一些罢了。

不知不觉，昂輝退到了篱墙边。

篱墙由充满了法力的金色柊树组成，茂盛潋滟的树叶总是如此美丽。

这堵篱墙也正说明了，这里离邸宅深处守卫最森严的昂輝的房间已经很远了。

……昂輝突然意识到，这堵篱墙对面，就是所谓『外面』的世界。

（……外面）

想要到外面去的念头，仿佛一束光，直直闯进了昂輝挤满歉意的脑袋里。

从这里出去，就是一个人了，然后，然后……。

「走吧……去外面」

 一句自言自语脱口而出。

去了外面，然后呢？

一片接一片严丝合缝的树叶突然开始簌簌地响动，让开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因为我是他们的主人的……父亲大人的孩子吧）

我下定了决心。

我缓缓地踏入了柊树们感受到我的意愿后让出的通道中。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不是由谁牵着我的手，不是由谁领着，第一次一个人穿过篱墙。

篱墙外面，是没有双亲的保护的世界。

虽然这一带尚在家族臣属治下，是不会有想要害我的人的。

但就如字面意思一般，这里不再是在父亲母亲眼皮底下的邸宅，已经不是『绝对安全』的了。

我明白这一点，仍继续走了下去。

（我要出去）

我要到外面去，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这样叫嚣到。

——当我从篱墙中出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被解放了。

高高的天空无边无际，有着茂密金色树叶的柊林同样一下子望不到边。

一两片树叶，从空中翩跹落下……

「……啊……」

在这幅美丽的画前，我发出了一声感叹。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

这就是了。

在这广阔的世界中，我一个人。

心中腾起一股被抛弃般的无着无落感，和几乎同样多的解放感。

（啊……原来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地）

如此地广阔。

「怎么跑这儿来了，昂輝」

一只手放到了我的头上，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我平静地接受了。

仰起头，是一张和我很像但成熟不少的面容，此刻正笑得像恶作剧的孩子一样。

「父亲大人……」

「是来散步吗？一声招呼都不打，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呀？」

是几乎能让近侍们在我课诵*时苍白着脸闯进来的程度的惊吓。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拍了拍我的头。

和抚摸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不知为何，一股热流却涌上眼眶。我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对不起」

父亲微微颔首。

「嗯」

「我……昂輝是个坏孩子」

「为什么？」

「我明白这样会给大家添麻烦，会让大家担心。我也很感谢大家。是真的。我明白……但是……」

「嗯」

「但是……有时候……」

『我感到很累』这样一句话，我没有说出口的勇气，我逃避了。

「……对不起」

然而父亲似乎察觉了我的逃避。

「有时候，然后呢？昂輝，好好用语言表达出来？」

「……有时候……」

「嗯」

「……会觉得……很累………然后……」

「这样啊」

我警觉自己说了多么严重的话，猛烈的罪恶和不齿袭来，让我很想去死。

有我这样的孩子，真对不起父亲和母亲。

这次我才是真的想变成一个毛球。

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不会有人在意，被置之不理的毛球。

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却依旧一副要哭的样子，

「……对不……起」

我慌张地低下头。

绝对不要哭出来，我死死咬住嘴唇。

我幼稚地认为，哭泣是一种耍滑头的行为。

没想到，

「对不起」

从父亲口中吐出了预想之外的话，我不假思索地抬起了头。

父亲为难地笑着。

「因为我把昂輝看得太紧张太重要了，忍不住疼爱着宠溺着，是这样的想法影响了大家吧」

我知道。

父亲简直是将他的爱和温柔无条件地交付给了我。我也想对等地回报父亲。

但我说不出口。

眼泪已经止不住了，接连不断地从眼眶里掉出来，父亲一一为我拭去。

「可是，真难办呢。就算没有我也会是一样的情况吧。因为大家都是如此地喜爱昂輝」

我被父亲如同对待珍宝一般仔细地抱起，和父亲的视线平齐。

父亲的眼睛和头顶那片蓝天一样澄澈，和金色的森林一样深邃。

「昂輝，你是长久未诞下子嗣的我们这一族共同的孩子，担负了许多爱意。担负得太多后，免不了会觉得沉重。没事的，这不是坏事。昂輝不是坏孩子。昂輝从正面接受了所有的重负，是个认真的孩子。我为你感到骄傲」

「父亲大人……呜」

我紧紧抱住了父亲，也同样被父亲紧紧回抱，在这样的幸福中我有些喘不上气。

我连连道歉，父亲却纵容地安慰我不必道歉。

所以说，我明明不想哭的。

对不起。

「这件事就此揭过很简单，不过这样会让大家很失望的吧……。我想想。我们俩偶尔单独出来散步吧」

「……散步？」

「没错，散步。到外面的世界去，去见识见识各种各样的事吧」

父亲单手抱着我，另一只手向外一划，「你看」。

「世界很大。非常大。在昂輝的心被装得满满地之前，去外面深呼吸吧。你觉得呢？」

在这个充满魅力的提议面前，我不由得有些退缩。

「……但是，我不能去外面……」

「有谁这样说过吗？大家只是担心昂輝，并不是禁止昂輝去外面。只要昂輝不是一个人出去的就没问题了。试着和大家商量一下如何？」

「……但是，这么任性的事……」

「我想大家会非常高兴的。你一直都太懂事了」

「……这样父亲大人还是愿意和我一起散步吗？」

「当然。我非常乐意」

「……但是，父亲大人很忙……」

「哈哈哈，今天的『但是』有些多呢？没事的，正因为忙，才更需要放松。而且没有什么工作是比昂輝还要重要的」

「……真的吗？」

「嗯，真的。我没骗你」

「说好了？」

「嗯，说好了。来，要拉个钩吗？」

「……要」

在金色的森林中，我和父亲拉了一个钩。

我人生第一次离家出走记，至此落下帷幕。

*课诵：每日在佛前进行的礼拜和诵经。